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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钱湖大对船史话

  南宋以来,地处浙东的宁波造船业已经十分发达,除了建造了功能不一的湖内船只外,还有用于海外捕鱼的渔船,有大对船、乌贼船、瞎眼船等等。

  据《鄞县志》记载:捕“大对”始于明朝洪武年间,距今已有600多年的历史。到了近代,据1935年统计,鄞县有“大对船”350余对,可见在解放之前,鄞县海外捕鱼业已经十分兴盛了,尤其,东钱湖的殷家湾、陶公山、大堰头一带,从业人员众多,有的世代以捕鱼为生。鼎盛时期,光是东钱湖就有大对船300多对。曾经,它来往于东钱湖与东海渔场之间,盛极一时,这积极促进当地经济发展的同时,也为东钱湖海洋捕鱼史划上浓抹重彩的一笔。为此,笔者曾与东钱湖文化研究会原副会长兼秘书长郑学芳先生,一起走进殷湾古村,采访同大对船打过多年交道的郑乾康老人(家住殷家湾郑家六一房,今年85年,14岁起从事捕鱼工作,有着20多年的渔龄),他为我们讲起有关大对船鲜为人知的点滴,尤其,那桩令他无法忘却的“吕泗海难”。

  一、大对船功能和外表特征

  

所谓“大对船”,就是两只大小和式样相似的单船,组合在一起叫“大对船”,在海上依靠两只船配合而捕鱼。一艘用作撒收网的主船叫“网船”,因放着主要的捕鱼工具渔网,被人称为“网船”,船上有三支橹;一艘用作配合拉网的辅船叫“偎船”,船上有两支橹,因伴随船网左右,被拟人化称为“偎船”。主要

  东钱湖大对船

用于捕捞小黄鱼,也有不少是带鱼、梭子蟹、海鳗等海产品。

  这种船体大桅高,堪称当时第一大巨船,因此,在东钱湖最为出名。

  大对船每艘装载量15吨左右,有五六个隔舱,后面左右为船老大的起居室,长15米多,宽约3.5米,中间高2.5米,整个船的外形,呈现元宝状,两头高高翘起。外表涂以醒目的颜色,上红下黑,而且,船舷两侧,镶有10只黑白的眼睛,有“前4后5,中间1大”之说,尤其,中间那个相比其他,要大许多,直径有30厘米左右,突兀船舷表面,起到装饰作用。中间处,有一扇主篷,桅杆高约10米,顶端装有滑轮,可升降风篷之用,风篷采用牢固的斜布做成,长有8米,宽有4米,这种风篷同常见的不同,上下两边为倾斜,因此,当地人叫为“倾篷”。一般大对船有主篷和辅篷两扇,辅篷位于船首,相对较小,不过,可以调节主、副风篷的大小,来相互配合使用。在海上捕鱼,东钱湖的大对船有很多,为了便于区别,船尾翘起部位插有一根竹杆,上面点缀有形状不同的标志物,比如,殷家湾人会在竖立两条“小辫子”,陶公山、大堰头则会串上两个“圆饼”,这些标志物都用棕榈编织而成,既漂亮又有抢眼,旁边,还有一盏外罩方形的美孚灯,用作夜间照明。远远望去,行驶在海面上的大对船,倾篷竖立,迎风而展,非常威武。

  值得一提的是,在上世纪60年代之前,由于造船需要,东钱湖出现了许多能工巧匠,其中,最负盛名的是家住前堰村旁的擂鼓山人——王桂岳,以至当地还流传一句话:“打船必请王桂岳”。

二、大对船出海和捕鱼过程

  每年农历八月十六后,蟹肥鱼壮,台风减少,这是东钱湖渔民出海捕鱼的时候。一般会举办一场隆重的庆典,船上还挂五彩三角旗,渔民祭祀海神妈祖,以示喜庆,同时,也准备好必需的日常生活品,比如,淡水、蔬菜等等,除了以上,为了保持空船行驶上下平衡,还得装载些鹅卵石,叫做“压舱石”,一切准备就绪,择好良辰吉日,即可鸣炮启船。

  大对船出湖,其行驶的线路一般选择,从平水堰过坝,再向前塘河,到了钟公庙后,再过庙前头,驶入奉化江,过了老江桥后,由于没有了桥梁,便可竖起风篷航行。不过,到了镇海还得办理报关手续,最后,才可来到东海近海的岱山、嵊泗列岛周围海域进行捕鱼。到第二年春天谷雨以后,再回到东钱湖修船补网,在海上足足度过8个月之久,其间,还要数次靠岸补充生活日常品,用捕来的海产品进行调换,由于海外捕鱼吃住都在船上,风里来浪里去,相当辛苦,这才有民间流传谚语:“天下三苦,抲鱼,打铁,磨豆腐”。在新中国成立前后,那里海盗甚为猖獗,依靠持有的枪弹,为非作歹,时常强夺渔民资源,因此,不少东钱湖人命丧大海。

  大对船每船有7个工作人员,分工明确,衍接严密,而且,有着对应的俗称,网船有“老大”“头多人”“后多人”“出网”“出袋”“拖下纲”“拔头片”等人,偎船有俗称的“老大”“张网多人”“烧火”“抛头锚”“扳三浆”“扳二桨”等人,这些人自司其职。海上捕鱼时,由船老大下达命令,网船出网撒下大海,另一头挂在偎船上,形成一条长长的兜形,俗称“裤脚网”。一对大对船始终保持30米距离,平行而驶,而高高的风篷借助海上的风力,拖着巨大的渔网前进。如果遇上大雾天气,则用船上的海螺传递信息。当时,全凭船老大根据海上多年经验,估计风浪和天气状况,后来,随着收音机的出现,这对海上捕鱼起到了很大的帮助。据老渔民说,除了捕带鱼外,必须向北而驶,其他无须方向讲究了,经过个把小时左右,由网船完成收网工作,并将捕上来的各种渔产品,储藏在偎船的船舱中。当了一定时候,当地收购海鲜的船会过来,再运至附近的宁波、上海、舟山等地,再倒卖给当地鱼行,如果天气炎热,则用预备的冰块加以降温冷藏。据说,一对大对船装载海鲜20吨左右。

三、“吕泗海难事件”回放

  1959年4月11日,位于江苏北部沿海的吕泗渔场,发生了一场历史上罕见的海难。据《浙江当代渔业史》记载:在这次风暴灾害中,浙江全省沉没渔船278艘,损坏渔船2000艘;死亡渔民1479人,其中,损失最严重、渔民死亡最多的,还数舟山地区,沉没渔船230艘,损坏渔船1881艘,死亡渔民和船员职工1178人,占当时出海渔民总数4.62%。据郑乾康老人回忆,当时,东钱湖有两三对大对船沉没,大约18个渔民葬身大海。

  1959年,中国正处在大跃进年代,夺丰收,创高产的热潮席卷各地。当年春汛,吕泗洋小黄鱼旺发。4月10日,舟山日报还对此事进行报道,各地渔民热情高涨,有来自江苏、浙江、上海、福建、山东、辽宁6个省市渔船,共计5000余艘,其中,东钱湖大对船就有10对左右。

  4月10日下午6时,气象台预报当天半夜起,吕泗洋渔场风力为5~6级,阵风7级,风向东南,似乎有种不祥的迹象。不过,连日来的丰收,让很多渔民认为平安无事,同往常一样,选择了夜锚洋地。谁也没有想到,到了深夜,海面上狂风骤起,暴雨如注。 11日凌晨2时,突然,从海底翻起来的“虎爪浪”,形似巨山,带着呼啸扑向渔船,越船而过。这时候,所有被惊醒的渔船想逃生,已经为时已晚。无情的“捣底浪”像双巨手,轻轻地托起船底,又重重摔下,让每艘渔船不能自主,左冲右突、忽高忽低,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,很多渔民都一时晕船了,终于熬过惊魂未定的黑夜。天亮了,吕泗洋面上空,还布满了厚厚的黑云。上午10时左右,风浪更猛了,进一步增强到10级,并由东南转为正东风,这样持续达6个小时以上。狂风借助海潮,掀起四五层楼高的滔天巨浪,渔船那能经受起这样的折腾,有的船头沉没,船尾翘起;有的船舱水深齐腰;有的船体与风浪形成不利的直角。为了自救,大部分渔船选择了斩篷、斩网、斩锚、斩桅、斩锭和扔鱼货、丢渔具,甚至,有的在慌乱中弃船逃生。
   可是,一切无济于事,想逃离已经不可能,风大浪高,顶风逆行,早已死死封锁渔船避风逃生的航线,因此,渔船无法南回嵊山、花鸟岛,只得望岛兴叹。一部分渔船随风漂流,被迫驶向吕泗镇方向,以致被巨浪推向海滩。当时,船上的渔民对吕泗洋并不熟悉,受风浪驱迫,渔船在江苏启东县沿海一带搁浅。最要命的是,那里滩硬、水浅、风大、浪高,渔船随风浪颠簸,在坚硬的沙滩上跌撞而发生崩裂、翻沉和解体,造成大批渔民落水而陷入绝境……在这个过程中,东钱湖的大对船也没有幸免,有的被巨浪直接掀翻,有的被狂风刮至浅海,触礁破底沉没。风浪“行凶”,海沙“催命,这双重原因的叠加,致使很多船只快逃到海滩,总以为可以得救的时候。殊不知,被更凶狠的海边回头浪打翻丧生。

  到了第二天,暴风退去以后,一望无际的吕泗洋面上,到处漂浮着遇难者的尸体和打碎的船板,有的绳子上串联着十几个渔民的尸体;有的捞上来的时候,两三个人紧紧抱作一团,有男有女,有老有小……让人惨不忍睹。

  

据郑乾康老人回忆,之所以造成这么多大死亡,同当时落后的气象预测技术和装备有很大关系,再加上罕见的小范围突发性风暴,让气象台措手不及,预报风力偏小,时间迟滞,错过了最佳的逃生机会。

   

  左一为被采访者郑乾康老人

四、事后搜救和相关情况

  据事后统计,在这场大难中,军民联合开展生死大搜救,共救出落水渔民2419人和危险渔船445艘。其中,上海方面由驻沪空军派出飞机24架,飞行309架次,空投食品两万斤。东海舰队及海军舟山基地出动大小舰艇148艘,共救落水渔民385人,拖回渔船45艘,并运去大米、蔬菜17000斤。上海水产局出动了渔轮84艘,航务局出动千吨以上大船6艘,拖回渔船31艘,抢救渔民227人。值得一提的是,地处海难发生地的江苏启东县,还发动当地干部240余人,群众3800多人参加海上营救行动,救上渔民580余人,抢救渔船100多艘。事后,浙江方面为此专门组织代表团,来到启东赠送锦旗,感谢当地人民的倾力相救。

  据郑乾康老人介绍,吕泗洋距离宁波200海里左右,位于江苏以东海域,是黄海与东海的交界处,那里的洋底沙碛,为小黄鱼理想的产卵繁衍之地。上世纪50年代后期到60年代中期,吕泗渔场和渔山渔场、温台渔场一起成为舟山渔民的主要渔场。

  当时,这次海难事故立即引起党中央的高度重视,为了防止屡此事件的发生。1960年4月,周恩来总理建议并批准水产部建造一艘排水量在千吨以上的渔船,分配给舟山渔场指挥部,该船取名为“海星601”,含海上救星之意,6月,浙江省政府根据周总理的要求,决定成立舟山流动气象台,用来确保当地渔民捕渔的安全。

  时至今天,这场吕泗洋海难事件,在许多文学作品中都有反映,有舟山诗人苗红年在《大海词典·海殇——为1959年吕泗洋特大海难祭》,有精选出来的《浙江诗典(1976—2006)》中的一首组诗叫《吕泗洋》,甚至,有人写舟山锣鼓,也从锣鼓声中听到了吕泗洋的余音:“鼓声似咽,我仿佛听到四十七年前吕泗洋的咆哮,乌云翻滚,白浪滔天,折楫沉舟,漂浮海上的游魂啊,是否还能听到故乡母亲的召唤,魂兮归来,魂兮归来。

  对于这次特大海难事件,当时媒体没有透露一点消息,尘封40年多年后,1999年4月,《宁波晚报》对这件特大海难事件进行了报道。2019年3月24日,《舟山晚报·千岛文史》还专版刊登了王伟祥、邱嗣根撰写的《1959年吕泗渔场特大风暴历险记》一文,来纪念这起发生在60年前的惨痛海难。

五、一代神船“大对船”谢幕

  据郑乾康老人说,自从那起海难事故以后,吸取“吕泗海难”中机帆船无一损坏的教训,舟山等地纷纷掀起打造机帆船的高潮,东钱湖也一样。至上世纪六十年代初,曾经有名的大对船被淘汰,代而取之是动力更强、航速更快、船体更大的机帆船。当时,为了保证海外捕鱼的安全,东钱湖还成立了专门的组织,来统一管理捕鱼等事宜,除了下设三个淡水队外,还特设了两个外海捕捞队,分别是东钱海外渔业队、大堰外海渔业队。每队配置了两三对机帆船,动力采用宁动生产的60匹野马牌发动机,航速达到了7节左右。之后,改为动力更强劲的120匹。不仅如此,还在捕鱼现场设立了指挥所,最早在沈家门。不过,随着那里渔业资源的减少,后来迁到象山石浦镇。由于机帆船更加庞大,再加上东乡河道上桥梁众多又狭窄,不易来到东钱湖中,不得不停在甬江边的和丰纱厂浅滩上,对渔船进行维修等活动,这种现象延续到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 ,逐渐退出历史舞台,也成为东钱湖海外捕鱼史的绝唱。

  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大对船,承载东钱湖渔民挥之不去的记忆和伤痛,但是即便如此,它仍是东钱湖曾经海外捕鱼业的缩影,也是东钱湖人走向大海的见证。

(作者系宁波市地方文史研究者、东钱湖文化研究协会会员)